1：雅辛托斯之死

    『1：雅辛托斯之死』

    黄绿色的草原。狮子。獠牙。血浆。

    湿热。粘稠。

    雀巢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梦。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，发现自己手心的汗已经让橡胶手套贴在了手上，十分难受。明媚的阳光感觉刺眼，种种乱象化作空白。

    体育场。小李站在他身边。数米之遥的尸体旁还有炎辰跟chunchun在取证检查。

    美丽而健康的尸体。赤裸的肌rou线条优美，被刻意涂抹上了什么油的皮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光泽，黑色的头发上凝结着血迹，以一种堪称优雅的姿势卧在那里。悲情的气息扑面而来。雀巢很明显能够看得出来，这位可怜的退役射击冠军被旁边的铁饼击中了头部而死去。

    “他什么也没做，”雀巢看着眼前的景象，一时间分不清究是否尚未醒来，低声说道，“你为什么要杀他？”

    小李仍旧站在那里，没有惊讶，反倒很愉快地欣赏着这个伟大的作品，声音虽然被刻意压低却丝毫不掩饰笑意：“对错并不重要。但是你要知道——”

    “是的，我什么也不知道。”雀巢语调冷漠，打断了他。

    小李慢慢收起了笑意，沉默地看着死去的斯巴达王子，眼中逐渐弥漫开一股哀伤。最终那哀伤像是粘在铁饼上的血那样变暗、变干，失去了生机和光泽。“但是你要知道，神与凡人是不可能永远在一起的。阿波罗纵然是预言之神，也无法预知他爱人的死去。”

    [注：在希腊神话中，雅辛托斯是斯巴达国王之子，因出色的射击能力与美丽的外貌被阿波罗眷顾。一次两人进行掷铁饼游戏，铁饼不幸砸中了雅辛托斯的头部，而阿波罗眼睁睁看着雅辛托斯死在自己怀中。]

    雀巢知道小李在说什么。但是他无法不为这位尚还年轻的运动员感到愤怒和惋惜，种种复杂的感情让雀巢感到混乱，于是他咬着牙回复道：“我当然知道你应该在什么时候死。”

    这种含糊又讥讽的回答让小李不得不将目光转回到雀巢身上。目光中含着些许欣慰：

    你情愿让我死，也不愿意承认你不爱我。

    雀巢声音颤抖，也许是因为强压下的愤怒：“我要是你的话，就会在他身旁摆满风信子，好嫁祸到上一起案子的倒霉蛋身上去。”

    [注：雅辛托斯死后，他的血化为风信子。]

    炎辰和chunchun的行动慢慢缓下来，看上去并没有发现什么激动人心而有效的线索。显然，这又是一个精通杀人艺术的惯犯。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两位警员的心情，毕竟最近他们接触的案子都是这样——就好像凶手是从天而降一样，离去时又轻拍翅膀不留下一丝痕迹。

    “这当然没有什么问题，不过我不知道这个人想干什么。”炎辰把最重要的物证铁饼给装了起来，自言自语地大声说道，“情杀的可能性更大？你们应该都知道他的事情吧？”

    chunchun没有说话，不着痕迹地低头把一根粘在尸体上的头发拿掉，就好像那里本来就不该有什么东西一样。

    气温也许正在上升。雀巢听见炎辰的话，快步走了过去，完全把小李像块石头一样丢在了原地：“你说什么？！”

    男人哭泣着，像个孩子一般，充满着一种单纯的悲痛。

    雀巢眼神平静，只是坐在那里看着高大却哭得不能自已的男人。

    “好的，休斯先生，”雀巢把手里的笔录整理好，尝试着安慰道，“我们理解您痛失所爱的情绪。您无需自责，希望您接下来能投入到新的生活中。”

    “但是我还是……无法接受这一切，”休斯埋头哽咽着，棕色的卷发随着哭声震颤，音节几乎听不太清楚，“我应该放他走……这太荒唐了。”

    站在一旁的小李悄悄看了一下雀巢面无表情的脸，然后上前强行把休斯搀扶了起来，送他走。

    泪痕遍布休斯的面庞，那种悬浮在空中的悲痛仿佛要把他摧毁。他的嘴里还在哽咽：“是我的错……维尔你回来吧！”

    小李看着泣不成声的休斯，仿佛正在看着另外的什么东西。

    “您也只是太爱他了。我们会帮您找到凶手，好让您好过一些……”

    柔和的劝导声越来越远，雀巢面上终于泄露出一丝自嘲般的笑。

    凶手？

    谁是凶手？

    啊……凶手可是安慰人的一把好手呢。

    炎辰这样陈述这位死者的生前情史。退役射击冠军维尔有一位同性恋人，就是休斯。休斯也是运动员……不过这并不重要。两人最初很恩爱，但维尔后来有着众多情人，一度传闻两人感情破裂。事实上是，这种破裂是维尔单方面的，休斯极度钟情于维尔，不管维尔如何劝说、咒骂还是跑去与情人厮混，得到的只有休斯带着泪水的、恳切的挽留及痴迷。

    这种痴迷即使面对死亡也毫无消解，甚至更加浓烈。

    雀巢已经看不见小李远去的背影。他闭上眼，黑暗来临，又一次面临直击死亡的虚无。虚无便是虚无，无形无影，更无任何规律可寻，就好像小李不知何时会为他献上的那些“作品”。美丽的尸体像一幅幅画作，上面书写的都是什么？

    维尔与休斯的事情让雀巢竟然放松了几分负罪感。这让雀巢又对于自己多了几分厌恶，他皱了皱眉。于是他反复在心里说着“维尔罪不至死”，才略略将眉头松开一些。

    维尔当然罪不至死。但显然杀了他的人不这么认为。

    转回的脚步声那样清晰可闻，与墙面上时钟的咔哒声交织成优雅的华尔兹。眼眸睁开，小李正坐在他面前——就是刚刚休斯坐过的位置，静静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“你要是觉得我会背叛你，大可杀了我，何必这么大费周章。”雀巢视线下移，看着小李放在桌上的、交叉的手指，仿佛目睹了这双手曾隔着手套沾染着橄榄油。

    “我没这么想过，”小李交叉的手指松开，朝他摊了一下手，“没人愿意怀疑自己的伴侣。爱是忠诚的。”

    雀巢往后一仰靠在座椅的靠背上，垂着眼睛看着小李，不留余地地说道：“你用一个不贞之人作为雅辛托斯的化身，这说明你很矛盾。你说我是阿波罗，其实你才是。”

    小李似乎因为他的话陷入了沉思。

    “你要怎样呢……要我意外地死去吗？用风信子摆满我的棺材吗？像休斯一样痛哭吗？”雀巢的问话似乎并不期待小李的回答，只是一字一句地、慢慢地问着。

    “雅辛托斯，雅辛托斯。”小李思绪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，喃喃着说道。

    “真是奇怪，”鲸尾穿着白大褂在白板旁边走来走去，就好像是幽灵一样，“这死亡方式太常规了，重物击打后脑而死，要不是这么有仪式感，我简直要以为是一场意外了。”

    雀巢坐在位置上冷哼了一声：“凶手是故意的。不是因为想伪装成意外，而是因为在他眼里这就是一场意外。”

    “呃……这很复杂。”炎辰挠了挠头。

    chunchun看向小李，似乎想听听小李怎么看。

    小李的眼神对上chunchun的，并未产生什么变化，而是又将目光转向一边的雀巢：“雅辛托斯。是雅辛托斯。我确定。”

    chunchun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或许是觉得气氛有些怪异，炎辰从座位离开，走到鲸尾身边想看尸检报告。

    “你不用看了。当好你的吉祥物吧。”鲸尾把报告拿远。

    “我不想继续当吉祥物，所以我应该看一看不是吗？或许能有什么新发现呢。”炎辰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轻松的拿到了报告。

    雀巢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，问chunchun：“碎月警长呢？”

    “好吧我承认我什么也没发现。”炎辰草草扫了几眼，又把报告还给了鲸尾。

    chunchun沉默了几秒才回答说：“他今天似乎还有别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局长办公室中异常昏暗，没有哪一盏灯是亮着的，哪怕台灯都被弃置不用。

    碎月的手颤抖着拿着相片，就在昏暗中看着现场的种种细节。一种像是要夺去理智的窒息感将他扼住，让他几乎拿不住那些相片。

    敲门声缓和了这种精神世界的崩塌。来人不待他应答就自己推门而入，脚步却顿住了。

    “碎月？”

    平和的声音犹如一把尖刀。碎月捏着相片，并由这一声呼唤无意识地颤抖起来。

    脚步声急促起来。chunchun走到他身旁，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，低声说道：

    “碎月，清醒过来，回来，别在那里。我在这，我在你身边，我是chunchun，我在这。”

    呜咽与喘息尚未停止，碎月眼神涣散，就如同被注射了麻醉剂。chunchun低着头看陷入混乱与颤抖的碎月，把那些相片抽走，仔细放进了自己的衣袋里。

    放大的瞳仁倒影出chunchun的手臂、侧身。仿若抓住最后救命的绳索一般，他抓住了chunchun的衣角，不自觉地将头靠在chunchun的腰间。随着动作，眼泪从内眼角滑过鼻梁，那一个瞬间少有的让chunchun感到恍惚。

    chunchun用手轻轻托住碎月的后颈，声音依旧如往常那般：

    “不要强加给自己那么多东西。”

    回应chunchun的只有碎月逐渐缓慢下来的喘息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