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9 魏知悟 她的眼泪
29 魏知悟 她的眼泪
过去28年中,魏知悟很少有一夜无梦的时候。他的梦境从未对他友好,每次总在失去什么,亲人、故人映在他混沌的世界里,变成一张张泛黄的旧日历,倏然从眼前剥落。 闹钟刺入他耳膜的瞬间,魏知悟猛然睁眼,意外地怔住。他竟然难得没有梦到什么,他拥有了一次平和的沉眠。 晾干的警服悬在阳台,晨曦轻巧跳到纽扣上,照到一丝朦胧的反光。魏知悟把警服取下来看,纽扣缠着一根黑发,孔姒留下来的黑发。 他小心抽动,顺着扣眼把发丝理出来,捏在指尖停了停,直觉不该把它扔进垃圾桶,转手塞进警服口袋里。 太阳彻底出现时,孔姒准时抵达警局门口。朝阳或夕阳的亮度并不相似,却巧妙地总是从她身后照过来,魏知悟想去看她,就一定能看见遥远处追着她的太阳。 有些光仿佛跟着她才来。 孔姒拎着两袋蒸包,水汽热腾腾铺在小臂上,一见魏知悟就弯起眉眼笑,剩下的路小跑着过来,在他以为几乎要撞进怀里的刹那,很适时地停下。 “等很久了吗?”她的目光在四周寻,没看见王慷的身影。 “没有,刚到。”魏知悟看出她在找,往停车场偏偏头,“他在车里,跟我走吧。” 眼前女孩rou眼可见开心了,“哎”一声跟在他后面,像形影不离的小尾巴。 停车场大多是警车,魏知悟自用的黑色小轿车摆在边缘,车窗里扒着一张稚嫩的脸,对着孔姒挥手。 她伸手想开后座车门,被魏知悟喊住:“你坐副驾驶。” 隔着一道车门,手铐碰撞的声音清晰可闻。孔姒听得眉头一皱,拉开副驾驶车门,倒有几分以假乱真的严肃,敲王慷兴致勃勃凑上来的额头,“活该!” 后排没吭声,被批评的男孩很服气,捧着孔姒买来的早餐,过了几秒瓮声瓮气说:“谢谢阿姒jiejie。” 孔姒不回头,反而低着头,把剩下一份早餐递给魏知悟,白得像栀子的手掌,抓不稳似的悄悄抖动。 总是能轻易从她身上嗅到悲伤。魏知悟接过早餐,默不作声等了片刻,忍不住出声喊她。 “孔姒。” “啊?” 她应声抬头,一晃眼又垂下,果然已经红了眼眶。 “安全带系上,出发了。” “噢,好。” 她把带子握得很紧,反复三次也没能按进安全带的插销。 更大的一只手盖住她,温热有力地带着她,“咔哒”一声插进去。 细嫩的手背瘦得只摸到一把骨头,奇异地硌着他掌心。魏知悟呼吸变沉,飞快把手收回来,握住换档的手柄时,才察觉他竟然出了一层汗。 “对了,这个也是给你的。”她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糖,摊在阳光下,包装纸上写着,“笑脸”“薄荷糖”。 魏知悟有些纳闷,目光在她和糖果之间来回,愕然想起昨晚他回复的消息,“我喜欢笑脸。” 被她阴差阳错误认为,他说的是名叫笑脸的薄荷糖。 引擎发出一声轰鸣,他哑然失笑,把糖一颗颗捡到口袋里,也许和她的那根头发叠在一起,“谢谢,这个很提神。” 赶到医院的时机刚好,护士正要把病床推出来,送到同楼层检验科室拍片检查。家属照例只能在走廊等,趁着病床来回的路上,跟在床边简单说几句宽心的话。 王慷僵在原地,不敢往ICU门口去。夏日炎炎里,他没有长袖藏住手铐,魏知悟一身警服站在旁边,惹眼得令人纷纷侧目。 “能不能把我和他拷在一起,让我陪他过去。”孔姒实在不好开口,却硬着头皮说,“王爷爷如果看见一身警服,说不准吓得更严重了。” 医院的光比警局更冷漠,照得她更瘦削,仿佛在这样冷淡的氛围里发抖。 很多事是不符合规矩的,魏知悟心里清楚,却解开手铐的一边,安安静静锁在孔姒的手腕上。 病床推出来了,滑轮滚动声催着孔姒回头看,她来不及道谢,握住王慷战栗的手,争分夺秒追过去,飞跑时的长发扬起又坠落,打在单薄的脊背上沙沙作响。 魏知悟没有靠近,停在原地看她渐远的背影,她的肩膀比王慷更早抖动,啜泣声抽抽搭搭传过来。 病床经过他时,仅有两三秒的时间。魏知悟看见床上躺着的老人,挂着氧气面罩,苍老的脸枯黄得没有血色,死气沉沉陷在惨白的病榻中,几乎看不出他是否清醒。 “王爷爷,王慷最近很好很听话,您不用担心。”孔姒说得极慢,竭力掩住她哭泣的声音。 于是那双孱弱的眼皮,才极轻地上下一碰,代表他听见、他知晓。除此之外,徘徊在死亡边缘的老人,没有更多力气给予回应。 前后不出一分钟,病床进了另一道门,孔姒的手被王慷反握着,不余一丝缝隙。 “阿姒jiejie你别难过,你哭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。”他两手空空,连擦眼泪的纸都没有。 魏知悟喉结一动,迈步上前靠近她,听见她压抑的心碎哭声,一滴滴眼泪漫出指缝,湿透整张脸。 四年前,也许还是这层楼,孔姒得到母亲去世的噩耗,从此不敢轻易踏进这家医院。 很多事情与他无关,他还是管了。 比如此刻,魏知悟抬手帮她擦抹不尽的眼泪,试图一次次抚平她的悲伤,直到自己也满手湿痕,干燥的心被她的眼泪浇透。 魏知悟并不想开口劝慰,他知道孔姒难过的理由,他知道这是永生无法弥合的伤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