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3 寺庙
53 寺庙
“你为什么想了解爆炸案?这件事已经结束很久了不是吗?” 孔姒拿着一支陶瓷勺,她碗里的银耳汤已经见底了。 这句话没有任何开场白,横冲直撞插进他们晚饭的时候,魏知悟因此傻了一秒,他以为刚才是幻听,孔姒的表情平静甚至温和,还在回味她嘴里的银耳汤。 “……我没想到你突然问这个。” 在毫无征兆的时候,魏知悟被她的话噎住,好像被她温柔地盘问了。 “我的师父在这场事故里因公殉职,抢险的时候,被烧断的横梁砸死。”魏知悟无法继续进食,把筷子搁在碗边。 一旦他要彻底提起这件事,食欲、色欲,所有别的念头都会散开。 孔姒露出理解又难以理解的神色,魏知悟懂她反复的迷惑。因公殉职值得让人耿耿于怀,但罪魁祸首早已伏法,他不该再对这件事执着。 可惜那个孩子在他面前死去。工厂爆炸案宣判后的第五天,魏知悟记得很清楚,像在脑海里列了一条时间轴,午饭后是风平浪静的夏季天空,一则警情传来,某个高档住宅里有个青春期男孩要跳楼。 魏知悟十分钟就抵达楼下,他往上看,阳光太烈不得不闭眼,那个男孩在他视野里留下一个黑乎乎的影子。 这次的工作流程和以往没有差别,劝阻自杀行径无非晓之以理动之以情,再趁机将人拖回来,或者原地扑倒。 有的人看第一眼就知道,他的求生欲微乎其微。魏知悟爬上顶楼,看着那个男孩,就知道他今天可能活不成了。 尽管如此,魏知悟还是要救,他想不到还能再劝什么,他说:“你想想你的爸妈,对不对?” 这套话术很陈旧,但大多数时候是管用的,遗憾的是在这里起到反作用。 “我对不起我爸。”男孩开始哭泣,他站在天台边缘,摇摇欲坠中蹲下来。 魏知悟以为他的营救即将大功告成,他屏息往哭泣的男孩身边靠,只差最后五十厘米,就能抓住男孩的手,那时他将拿出抓犯人的力气,将男孩死死按回地面。 “要不是我,我爸怎么会缺钱。” 五十厘米的距离,魏知悟听见他喃喃,太小太小的声音,只有魏知悟听见。 男孩毫不犹豫地蹬腿,像块物什僵直地坠下去。45层楼的高度一跃而下,完全没得救。 后来魏知悟知道了他姓陶,爆炸案两名责任人之一的儿子,16岁的尿毒症患者。 他直觉这个男孩有未说完的话,魏知悟站在空荡荡的天台,听见生命落地的震动,他直觉有些内情需要他打开,但终审结案的故事由不得他寻找缺口,这需要他赌上公检法经手同仁的全部尊严。 “你的师父是个英雄。”孔姒握住他的手。 “对,他被评了烈士。”魏知悟很诚恳地答。 “他葬在哪里?我们去看看他。” “很近。”魏知悟立刻说,他又补充,“我是说,离你的母亲很近。” 孔姒直起身,她想起魏知悟曾经去安县接她,“你当时没跟我说过。” 离得那么近,早该去见一见的。 “我们明天去吧。”孔姒站起来收拾碗筷,今晚她在家务事上展现了足够的热情,把厨房和餐厅收拾得一尘不染,足够用“贤惠”这个她最讨厌的词来形容她。 第二天傍晚才赶去安县,汽车刚出郊区,孔姒接到孔隅的电话,她不耐烦地讲:“我不在。” 孔隅在那头坚持不懈,“我肯定得把你接走,你躲哪儿去都没用。” 按照以往,该轮到孔姒骂他,但孔姒今天没有。她猜想孔隅那边研究到哪一步了,他们必定发现皮夹上的窃听器,惊恐地商量对策,决定先把她和魏知悟隔开。 “那你等着吧。”孔姒把电话掐断。 他们抵达墓园门口,里面黑乎乎看不清界限。天色实际上并未如此暗沉,但墓园没灯,远处居民区成排的暖色灯,照得这里更暗了。 孔姒在两个墓碑上分别献花,她用手去摸鲜花的轮廓,这里暗得实在看不清。孔姒没有逗留太久,她今天不是来哭泣的,只是想见一见魏知悟生命里的重要角色。 同一时刻的孔隅,必定等在公安小区外的马路边,还是那辆鬼祟的黑色奔驰,她知道今夜返回北城后,会选择跟着孔隅离开,这是她不得不做的。 寺庙的僧侣已经歇息,没有院墙围着,孔姒沿着鹅卵石道,从两个庙宇中穿过。 这里同样没有灯,她有点夜盲了,牵着魏知悟的手,经过大殿门前走廊时,踢到一块蒲团。 孔姒停住,目光落在地上,等待视线聚焦,看清暗黄色的蒲团。她跪坐上去,正对着紧闭的殿门,双手合十叩拜三次。 “你不拜?”孔姒回头问他,魏知悟一直默默在身后。 “我不能拜。”魏知悟搀她起来。 “哦。”孔姒想起来,他不能有宗教信仰。 那替他求的平安还作数吗?孔姒独自思索着。她向不知道哪路神仙默念了十几条愿望,短短几秒钟,开闸放水般从她脑海里涌出。孔姒想她虽然求的多,但不贪心,能实现一条就好。 临近子夜,他们返回北城。魏知悟远远发现孔隅的车,这次他没做冒犯的举动,稳稳当当把车停好,看见孔隅推门下来,倚着车点燃一支烟。 孔隅的表情格外警惕,看敌人一样看着魏知悟,也不笑了。 “小魏啊,我带我女儿回家。” “什么?”魏知悟扭头看孔姒,他很诧异,后来发觉他诧异得没有道理。 孔姒原本就有家人,稀里糊涂住在他这里而已。 “走吧。”孔隅拉开车门,捏着慈爱的语调,尽量不惹毛他不熟悉的女儿,“爸爸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。” 孔隅划了魏知悟一眼,这一眼让魏知悟莫名其妙。 “我不走你打算怎么办?”孔姒原地不动,问他。 “我不能拿你怎么办。”孔隅叹口气,显得很伤感,“我就在楼下等着,让街坊四邻都看看……” “神经病。”孔姒往前走,拉开副驾驶的车门,又突然掉头回去。 她撞进魏知悟怀里,像风追着跑的一片纸,她几乎要飞起来,在他怀里轻轻一撞,拽着他的衣领吻他。 “你等我回来。”孔姒低声耳语,像个即将出征的丈夫。 她决心把魏知悟当作战友,她确定他们在同一艘寻找新大陆的船上。 只是此时尚未天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