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7 雪与血
57 雪与血
孔姒感到浑身发热,她凝视着眼前的白雪,一望无际。 有人说,在这样的雪原里,独自行走太久,会患上雪盲症。孔姒觉得她也快失明了,积雪的银白色使她双眼发热,视线好像被融化。 接着她看见红色的血滴,小颗小颗坠进雪中,这是视野里唯二的颜色。孔姒愣愣看着,感到颅内刺痛,她缓慢闭上了眼。 黑暗沉重地降临,没有停留太久,孔姒看见一丝白色光亮,逐渐扩展成无边无际的新世界。 平蓓怡回头看她,温和地笑了笑,好像一直在这里,等了她很久很久。 “mama。”孔姒低声喊,她听起来仿佛受伤了。 “小阿姒,我的好孩子,你怎么瘦成这样?”平蓓怡走过去拥抱她。 孔姒闻见童年记忆里的芳香,母亲的洗发水和洗衣液,混合成母亲本身的味道。这种芳香像热源,把她几近凝结的血液融化,孔姒止不住流泪,快要把自己抽干。 “你带我走,好不好。”孔姒乞求道。 她把脸埋进母亲的胸膛,寻找她儿时的避风港,外面的声音在她耳畔冻结,她听见身体深处传来心跳声,却只有一个人的,那声音越来越清晰。 “回去吧。”平蓓怡轻抚她颤抖的后背,“没关系,mama会一直在这里。” 心跳声密集地连在一起,像一串尖锐发声的线条,像远处传来的警笛声。 孔姒浑身一颤,猛然睁开眼,一块平整的白色悬在她的上方,慢慢看清规整的纹路,是房间的天花板。 耳旁有人说话,她张口想应答,一股气流涌进来,唇鼻处卡着一块东西,她说不出话来。 直到看见白大褂,她才意识到这是医院。此刻是她第一次从昏迷中醒来,插着氧气管,分不清已经过去多少天。 除了医生,第一个闯入她视野的人是齐烽。孔姒没能看清他的双眼,两块镜片反射窗外的光,不知是夕阳或朝阳。 他偏头看孔姒,似乎也受阳光的困扰,眯起眼睛靠近她的脸颊。 孔姒仍未看清他的眼睛,或是说眼珠,他的双眼朦朦胧胧,似乎蓄着眼泪。 “你昏迷两天了。”他声音低哑,轻轻握住孔姒的手。 孔姒没有挣扎,不代表她同意被安抚,她只是没有力气。 “他……”孔姒试着发出声音,喉咙传来险些劈裂的痛感。 “孔隅和……她,都抢救无效去世了。”齐烽说着,微微攥紧她的手。 他的力气太大,令孔姒感到清晰的刺痛,因此她的手指在齐烽掌中颤动,连带着齐烽的手也瑟缩。 “他……”孔姒仍然艰难地,尝试寻找谁。 “什么?”齐烽凑近她,把耳朵贴过去。 孔姒喘了口气,蓄起再次发声的力气,她呢喃着念出另一个人的名字,“魏知悟……” 掌心一松,齐烽触电般抬起头来,难以接受地看着孔姒的眼睛,想找出一点儿戏谑或嘲讽。 然而什么也没有,她用寻找至亲之人的眼神和口吻,呼唤一个她认识不足半年的男人。 “你只给他发短信求助。”齐烽直起身子,感到呼吸困难。 他渐渐听不见自己的声音,遵循情绪和本能,不断说着,“分明我才是离你最近的,你知道我已经计划好去接你们。哪怕你不愿意联系我,你可以在还有意识的时候,联系急救车,而不是要求远在天边的人来接你。” 齐烽停顿片刻,他需要一些氧气,平复他反复阵痛的心脏。 “你根本不想活下来,对吗?”他面色苍白,和自己确认这个事实。 面对齐烽的情绪起伏,孔姒平静得过头了。 她坦然且无声的承认,她确实一心寻死,可惜阎罗殿不收,她被平蓓怡推回了人间。 “他在哪里?”孔姒又问。 齐烽的脸逐渐远了,声音也远了,轻飘飘的,“他会来的。” 这句话刚说出口十余秒,病房的门被推开,魏知悟气喘吁吁赶进来。 “医生说她醒了?” 这句话是问齐烽的。 没等齐烽回答,魏知悟看见孔姒的一双眼睛,陷在苍白的病容里。 孔姒的眼泪突然涌出来,她早该这样哭的,只是强忍着,不愿在齐烽面前流泪。 “我……让你来接我……”孔姒断断续续说。 她铁了心,不愿从雪原走出来,她不想无助地躺在齐烽怀里。如果要料理后事,孔姒希望把这件事交付于一个干净的人,比如魏知悟。 “对不起。”魏知悟的声音很轻,他握住孔姒空荡荡的右手,“我来得太晚了,也没能救下他们。” 孔姒不会埋怨他,她没有期待他救活任何人。 在他们的声音之外,齐烽默默倚着墙壁,无人与他对视,因此他的目光只能落在地上,看着自己的影子。 这是夕阳给他的影子,浓郁斜长,他迈开脚步,推门离开了。 - 清醒后的第二天,事故调查员来了一趟。 孔姒半躺在病床上,身体处于虚弱状态,呼吸幅度很轻,也不能长时间说话。 因此,大部分时候,她只是点头或摇头,不需要耗费精力去解释,车为什么翻了。 为了避嫌,魏知悟不能参与事故调查的问询,反而是齐烽作为私人律师,可以全程陪同在旁。 “当天是我开车。” 孔姒说完这句话,缓了很久。 齐烽便拧开保温瓶,细致地给她喂水。 当着外人,在这种时刻,孔姒显露了难得一见的顺从。她低垂眼皮,病气逐渐消退的日子里,苍白的脸上泛起薄薄的粉红,挨着齐烽的臂弯,脸埋进淡淡的水蒸气里,小口小口吞咽热水。 齐烽看着她,难以抑制失神,仿佛回到她的十六岁,那时她什么也不想,只想呆在齐烽身旁。 “我说我没开过这种车,想试一试。”孔姒依旧靠着齐烽臂弯,声音在他怀里嗡嗡响,“正好那里游客稀少,也不怕撞车,所以就让我试了。” 话说完,她又休息了一会儿,忽然痛苦地闭上眼睛,双唇嗫嚅着,再缓缓说出来。 “对不起,我没想过会这样。” 孔姒双眼紧闭,再次看见倾倒的雪原,她没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。 “不、不是你的错。”调查员神色一怔,赶忙安慰她。 三天后,事故定性,这是一起新手驾驶员意外造成的车祸事故。 孔姒成了她自己的受害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