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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怨

    雨水淅淅沥沥,夹杂夏天狂暴的雷鸣。木门开了又关,吹进来一阵冷风。离火无忌习惯了这种地方,若有似无的闷热,他睡得昏昏沉沉,梦里很安稳,有一个熟悉的人在靠近他,抚摸他,安慰他。

    西江横棹拎着两条鱼,鱼噼里啪啦的跳。他拎着去了隔壁,关上了中间阻隔的一道门。斗笠和蓑衣挂了起来。

    浪飘萍啧啧几声:“雨下得这么大,不如我留下来喝酒。”

    “老酒鬼,别来惹老子。”西江横棹不客气的说。

    “脾气真大,你小师弟又不是我弄伤的,没有我送回来,搞不好就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不是小师弟。”西江横棹不耐烦了:“搞不好怎么了?他又怎么惹事了!”

    浪飘萍笑了:“离合无怨,你听过没听过?学宗为了这个药吵翻了。还好我和逍遥游不掺和,不然,人回不来。”

    西江横棹拿了一块腊rou,扔下去,嗤嗤熬油。鱼也扔了下去,煎得两面焦黄,等他下了水,煮鱼汤,浪飘萍走了。

    鱼汤煮的奶白,飘着一层油皮。离火无忌浑身都痛得厉害,伤口扎了一个又一个,醒过来了,在床上发愣。

    “吃饭了。”西江横棹摆好了碗筷,盛了一碗汤,放桌上,一双眼睛抬起来,离火无忌心里一抖,麻溜的起了床,穿着拖鞋,犹豫了一下,又去隔壁乖乖洗了手,洗了把脸,坐下来喝鱼汤。

    鱼汤烧得鲜美无比,一碗下去,离火无忌薄薄冒了汗。他放下碗筷,就要说话,西江横棹夹碎了鱼肚子,放在他碗里:“再喝一碗。”

    离火无忌打心底里不敢说什么,埋头吃鱼,吃了一会儿,回过神来,正要说话,碗里添了一筷子韭菜鸡蛋,是他最不喜欢吃的:“大师兄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吃就喝汤。”西江横棹恶声恶气的说。

    离火无忌赶紧吃完了,吃完了,放下了筷子,抬起眼睛看了看他。西江横棹也在看他,一碗鱼汤,就喝了几口。

    这就是要发作了——离火无忌忽然又找回了宁无忧的经验教训,这些岁月留给他的警觉和得意,又在这一刻忽然全部欢欣鼓舞的活过来,他曾经用十几年的时间来摸索怎么和大师兄生活,太清楚了。

    “怎么受的伤?”西江横棹问道。

    离火无忌怔了怔,他一时间弄不清楚说的是什么伤,只好含糊其辞的说了学宗的人怎么追上他,围杀他,西江横棹沉默不语,过了一会儿,站起来收拾碗筷:“吃好了就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离火无忌沉不住气了:“我没说谎骗你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脖子上的,也是学宗的人咬出来?”西江横棹冷笑:“还有,离合无愁又是什么?”

    离火无忌要撒谎之前,腹稿往往打得不够周到,他有很多话不能去说——天之道的行令剑围,学宗的那些阴谋诡计,霁寒霄,丹阳侯,他骗了天元故意染醍一半,想要陷害学宗的种种……没一句话是宁无忧敢说的。

    于是,只有离开了。

    离火无忌走到门边,忍不住又问了一句:“师兄,我还能来看你吗?”西江横棹没说话,隔壁传来了碗落下的声音,离火无忌心里一阵狂乱的惊悸,走了过去。

    碎瓷片割开了手,西江横棹的手切开两道口子,泊泊流了很多血,离火无忌蹲下去,无言的握住那只手,长年打渔划船,手上多了茧子,不该是那种地方,握刀的人,茧子该在虎口。

    没有现成的要,离火无忌只能扎好伤口,讷讷坐在长凳上。

    屋子里弥漫着炒菜之后的油气,西江横棹不去收拾碗筷了,看着他一会儿,眼睛很沉,也很冷:“宁无忧。”

    离火无忌低声道:“离合无愁是一种特别的药……”他尽力说的客观平静。西江横棹道:“继续。”

    “是黓龙君留给我的。”离火无忌终于说:“在很久以前他就准备了这个药,让学宗留下流言蜚语。能提升修为是真的,能变成天元是假的,哪有那么简单。”他笑了一声,看看西江横棹,赶紧又收住笑。

    西江横棹不说话了——这是能让和仪也标记地织的药,他听明白了,更重要的是,离火无忌明明知道,还去做了冒险的事,西江横棹一想到这里,就不能平心静气的冷漠以对。

    “我脖子上的伤,是……星宗的人。”离火无忌故意用轻松地语气说:“不会很久,过两三天,没有合欢就会散掉。只是临时的染醍。”

    “你疯了。”西江横棹说。

    离火无忌一下子喘不过气来,心脏缩紧了,不肯跳动,他想说我早就疯了,从你离开刀宗的那一天——可那又有什么用呢。他厌倦又难过的低下头,说:“我没有自暴自弃,我做的一切,有我的理由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理由?替师父报仇?”西江横棹倒了杯茶:“你见过我这个例子,为什么还看不透。小师弟为什么走,你吃了苦头,还学不会乖。”

    离火无忌无言以对,他总是不擅长跟亲近的人吵架,西江横棹看了他一会儿,自从那一夜,离火无忌总觉得,一切都结束了。

    他又想起来,他在休琴忘谱逍遥游的不远处倒下来,又怎么会到了这里?这里有一点残余的气息,是浪飘萍的气息,是当初他在大师兄这里见过的那个酒鬼……一切都连上了。

    “我要走了,大师兄。”离火无忌活了过来,如梦初醒:“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,多谢你今天……还肯救我。”

    “还在下雨。”西江横棹低沉的说:“再坐一会儿吧。”

    离火无忌简直要受宠若惊了,他又讷讷坐了下来。

    西江横棹提了一坛酒,两只碗放着,倒满了酒。外面很应景的下着雨,大雨渐渐轻了,可还是在下雨,喝了几碗酒下去,离火无忌晕眩了一会儿,他低下头,看着地上的泥土,鞋子上沾满的湿泥,看着旧桌子旧凳子和这个同样磨砺得沾满泥土灰尘的人,他看不见西江横棹的脚。

    大师兄,他听见心底一个灰心丧气的声音,大师兄,大师兄,这样叫的没个停。长凳推开了,一双手臂把他从桌上拉了起来,弄到了唯一一张床上去了。

    离火无忌难受极了,他闭着眼睛装睡,手臂遮住了眼睛,打了个酒嗝,然而西江横棹没有离开,他走到旁边,过了半刻,又回到床边,手一撑,上了床,撑在离火无忌身边,掰过他的手臂,摁在手掌下。

    “无忧。”西江横棹起伏的胸口包含怒气,沉声道:“咬在哪里?”

    离火无忌呆呆地看着他,惊呆了的表情,西江横棹哼了一声,就要自己找。但离火无忌不要他找,微微侧过头,露出后面还残留着天元的信香的结醍之处,牙印很深,西江横棹看得都发痛,那样深的牙印,他想也不想,低下去,咬在温热的皮肤上。

    离火无忌颤抖的抱住了他:“大师兄……”高兴的快哭出来的声音,过了一会儿,西江横棹松开来,银丝牵扯,欲断不断,他又恶狠狠咬了上去。

    离火无忌紧紧抓住他的背,指尖撕开后背一道血痕,他一边痛得叫出声,一边幸福的快要死去了。这是咬在他心脏上的一口,咬的血rou模糊,留下的印记,每一道都是得偿所愿的痛苦和欢喜。